他晃了晃脑袋，双手背身后，抓着门把手，像是在给里面的人站岗一样，自言自语道：“唔……所以刚才在超市被误会，是因为……周竖自带的，gay gay的属性？”
他的心脏“砰砰砰”地直跳，感觉就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怪不得，周竖会拒绝方怡澜，相比之下，明珏确实更懂周竖，也和周竖更合拍。
他腾出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心情。脑子里突然闪过这段时间和他们相处时的情景，这才恍然大悟似的喃喃道：“所以明珏不给我好脸色看，是因为我和周竖太过亲呢了？”
他刚想明白这一点，门把手就在他手心转动了一下，于是立即送开手，迅速地往旁边的墙上一靠。
“阿姨让我来叫你进去。”他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脸上是轻松的表情，嘴里是认真的语气。歪着脑袋，看着这两个脸颊还有些微红的人，在心里暗骂道，哼，男人。
张萍的房间里放着周建国的祭台，就在飘窗上，小小的方寸之地，寄托着思念，存放着回忆，慰藉着灵魂。
张萍告诉他，当年周建国出门前曾经问过她，有没有后悔嫁给自己，她摇摇头，还开玩笑说，后悔也没用啦，两个儿子都这么大了，后悔有什么用。
周建国没说话，只是“嘿嘿嘿”地笑，然后又问她，有没有后悔过答应凌风养着他，她还是摇摇头，假装生气地说，你对他那么好，那么护着他，不知道还以为他是你在外面跟小老婆生的。
周建国笑骂道，你个傻女人，整天净胡说，我周建国这辈子就你一个女人，只爱你一个，下辈子也只要你。
她听了之后只是咯咯地笑，没有搭话，娇嗔地说他老不正经。
然后打了一下他的后腰，说了一句，再不快点，孩子就要等你了，就笑着送他出了门。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竟是他们这辈子最后的对话，那天他出去了就再也没回来过。高大挺拔身姿在枯黄的银杏叶铺成的大道上一点一点的消失，竟成了他最后留在她眼中的样子。
仿佛是给英雄铺成的黄金大道一样，两旁排列整齐的银杏树也像是在给英雄行注目礼，庄重而威严。只是英雄注定是多情的，他一步三回头，和自己心爱的妻子挥手告别。他当时心里一定是在想，要多看几眼自己心爱的妻子，似乎是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结局一般。脸上是笑着的，心里却忍不住一阵刺痛。却也在心里暗自庆幸，好在他的这个小傻子没看出什么端倪来，好在她是在发自内心的笑。
这件事张萍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这多年她一直都埋在心里，一个人独享着最后的美好时光。
可是她当时就应该察觉到的，他的不对劲，他的欲言又止，他眼神里复杂的神色。不管是问她后不后悔，还是说下辈子也要只她，还有那一步三回头地回望。这都不是正常的临别前该说的话和动作。或许那个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此去多凶险，可是他还是义无反顾的去了。
她责怪凌渡，无非是在给自己找一个发泄口，如果当时她不让他去，如果当时她让他再等一下，帮他整理一下衣襟，结局也许就会改写。可是没有如果。
他给周建国上了三炷香，磕了三个头。照片上周建国还在笑，如果英雄的结局注定是那样孤独且惨烈的落幕，那么被英雄救下来的人，又有什么暗自消沉，独自堕落呢？
张萍告诉他，在周建国走了两个星期之后，她收到了一封信，只是那个时候她还沉浸在失去爱人的悲痛之中，随手就丢在了一堆杂物里。直到两个月之后他一夜之间从医院消失，她才想起还有这么一封信，可是她找遍了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找到。一直到两年前，她五十岁生日，周竖说要把家里重新装修一遍，把所有的东西都搬了出来，搬进周竖那个小公寓，在整理东西的时候她才在一个笔记本的夹缝里找到那封信。收信人是他，所以她没有拆看开，也没有告诉两个儿子。
凌渡把那封信小心翼翼地折好，然后放进牛仔裤的口袋里，和张萍拥抱了一下，重复了三遍“对不起”。一遍比一遍慢，一遍比一遍轻，最后几近叹息。
张萍只是低声啜泣着，并未回应，或许她也在等这句“对不起”，又或许她只是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周竖咳嗽了两声，是一打破这尴尬且诡异的气氛，凌渡依旧只是笑笑地看着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只是这样一来，让他把原本想要解释的话全部咽了回去，小东西这样的表现，如果他解释的话，就显得唐突又多余，可是不解释的话……不解释好像也没什么……
他看了看明珏，黑毛衣上沾了两根白色的狗毛，是他们家那只蠢狗萨摩耶的，除此之外好像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也就打消了想要去解释的事了。
“我妈找我什么事儿。”周竖说，尽量让自己保持正常的状态。
凌渡瞟了他一眼，“不知道。她在里面等你。”
周竖只是轻轻地“哦”了一声，就朝最里面的那个大卧室走去。
过道只剩凌渡和明珏两个人，一阵沉默之后，凌渡开口，“刚才的事儿，对不起，是我没敲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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