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礼解下信鸽带来的字条,脸上现出十分奇异的神色,过了片刻,将那纸条揉成一个团,转头对叶鸯道:“说是家中有事,要我尽快回去,却也不说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总是如此,莫名其妙得很。”
“说不定真有大事,只是不便说明。”叶鸯劝他,“稳妥起见,还是收拾行装,回家去看一眼,若当真无事,你再回来。”
他说的这法子极平常,极简单,江礼怎可能想不到?怕只怕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
然而,终是放心不下,搓了搓那团纸,信手丢弃一旁,江礼搁下茶杯,转去屋内整理行装。独自饮茶未免太过无聊,是以叶鸯随着他进了屋,却也不动手帮忙,仅仅站在一边与他搭话。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借此打发时间,没说多久,江礼那简单的几样东西便装好了,当即背上包袱,准备出门。
他想走就走,竟然不多作停留。叶鸯抬头看天色,总觉得他出不了城便要遇上黑夜,好说歹说想劝他明儿再动身,他却异常固执,说什么也要今日出城。
今日事今日毕,倒也不错,只要他不认为连夜赶路有何不妥,夜间出行亦无所谓。叶鸯摸摸下巴,忽然萌生出了到南江去看看的想法,不过这念头稍纵即逝,眨眼间被他自己掐灭。南江有甚好看?别人家发生何事,本来与他无关。
叶鸯这般想着,却很实在地送江小公子出了城去。瞧着那轻骑扬尘,像要一日行千里,顿时不再担忧,提着从江礼那儿搜刮而来的两包茶叶,潇潇洒洒回了无名山找师父。
江小公子惯会收藏些宝物,然而宝物落在不懂欣赏之人手中,就算再珍贵,也难以得到其应有的待遇。这好茶搁在江礼的柜中仅能蒙尘落灰,到了叶鸯的手里,就与先前不同,即便是泡在普通山泉水里,亦能飘出香味。
徒弟下山一趟,去时两手空空,道是访友,回来时居然带了好茶,饶是叶景川脸皮厚比城墙砖,也感到过意不去。但听说江小公子现下已出了城,要日夜兼程赶往家中,上门还礼的心思只好暂且搁置,随口训斥徒弟两句,便将此事揭过不提。
这厢无名山上二人对坐品茗,心境闲适,那厢江礼快马加鞭赶赴南国,心急如焚。他既感到那信笺来得莫名,来得怪异,又总认为的确有大事发生,焦灼心绪驱动骏马,载着马背上一颗似箭归心一路向南而去。
披星光带月色,接连跑了几日,不论是马还是人,都已疲惫不堪,光想寻个地方歇脚,其余的,什么也不愿意干。可越是临近南江,那信鸽来得愈频繁,几乎是催着他拼命赶回家中去,而展开字条,永远是简略的二字:“速来。”
江礼掬一捧水,冲洗面上浮尘,强打精神继续赶路。还差一小段路程,今日之内,必定能回到家中。他打定主意,如若亲人平安无事,就算再困再累,他也要即刻返回无名山,南江的气氛令他不愿久留,谁晓得父亲召他回来,又准备吩咐他去做怎样的事。
经过一棵茁壮大树,枝叶凋零的树冠之间忽而垂下一片红绸,不偏不倚恰好扑在江礼眼前,蒙住他的双目,阻挡他的视线。江礼唯恐绸布上涂抹药物,慌忙屏息勒马,骏马长嘶,往前冲出两步,这才停下。猛一回首,树枝上赫然一位少女,红衣红裙,口如朱丹,眉目极为熟悉,正是先前欲要他性命的姑娘。
“是你?!”江礼惊诧,脑海倏地空白,呆望着那女孩,甚么言语也说不出来。红衣姑娘收回那块垂落下去的长长绸布,眼底有遮不住的倦色,张了张口,逸出一声叹息:“你这次归家,短期内无法返回无名山了,我倒是要往金风玉露走一趟;有何想要说的,你不妨趁此刻告知我,我好给你那妹子带话,省得她找不见你,疑神疑鬼,平白操心。”
“我家中究竟出了何事?”江礼一听,便觉不对。依她所说,南江仿佛发生了巨大变故,而这剧变,竟能拖住人的脚步,教人于此盘桓,不得归去。
除却此事之外,还有另外一处细节,令江礼感到诧异。他逗留在无名山一带的缘由,这姑娘似乎了如指掌,难道佳期如梦众人手眼通天,天底下万事万物,都逃不出她们的监视?
寒意倏忽漫上周身,如潮水席卷,如坚冰凝结,耳畔飘来一阵哀声,唤醒了江礼的魂。小公子紧握缰绳,回望向坦途尽头一点洁白,终于变了脸色。
“若是能见到她,记得告知她,我会回来。”江礼匆匆说道,“有劳姑娘了。”
语罢,一甩马鞭,抖动缰绳,骏马似流星般划过树上女孩的视野,朝那点纯白疾驰。
南国江氏。
惨声惊天,满厅缟素,绕过正厅,后方院内放了口乌漆木棺。
仆役走上前来,牵走小公子的坐骑,骏马前蹄刨地,焦躁不安。几次三番想挣脱束缚,走到主人身侧,却硬生生被扯住,被按住,到最后,仍旧逃不脱受禁锢的命运,重又回到狭隘逼仄的小房间。
不满地顶撞眼前牢笼,亦无法破栏而出,马儿负气,卧在地上不肯起身。仆从对它束手无策,只好撒把干草,放些食料,任由它在此处郁闷。千里马虽宝贵,但比不上更加金贵的小少爷,随意安置好这匹坏脾气的马,众人匆匆赶往院内,生怕小少爷有个闪失,教南江失了独苗,后继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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