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大寒
小孩子过节只管热闹，什么祭祖拜神、打扫祠堂的烦杂工作都有大人来做。不过往年就是再忙也不像今年这样慌乱，从工人到老爷夫人全都是面带焦急、行色匆匆的走来走去，刚从这屋里搬出一箱衣服又要赶紧回去收拾古籍残卷。傍晚灯会就要开始了，可这一家还是一副乱七八糟收拾也收拾不完的模样。
客居在亓昌的这一家正是两广总督沈之懿和他的夫人石氏、幼子沈巍。
一大家子老小没人告诉沈巍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敷衍他说租住的院子到了期，老爷巡抚的任务结束要赶紧回京述职去。
“母亲，我们不能明天再走吗？”
印象里永远温柔的母亲用手揽住沈巍的脖子让他不得动弹，另一只手拿着一支朱砂笔点在他的眉心，“点上吉祥点儿，老天爷爷顾着点儿。”
母亲的呼出的气息太近，让沈巍紧张地不敢呼吸，“母亲……我还能去灯会上逛逛吗？”
只听石氏唬着脸回道：“逛什么逛？听话呆着，咱们一会就要走了。”
沈巍知道自己母亲最最温柔，每次生气也是假装哄他而已，便生出一点调皮捣蛋的心思来问：“那我能吃糖吗？就一颗。”
大人忙着收拾行李，这会儿只想沈巍能安稳点别添乱，便随口应道：“能，吃吧。”
沈巍眼珠子转了转，笑嘻嘻地又问：“那我能把头发绞了吗？”
哪成想刚才还专注忙碌的石氏突然转过身来十分严肃地训斥道：“不许绞！”
沈巍吓了一跳，泪珠子突然就积攒满了眼眶。
可石氏也奇怪的红了眼圈，奔过来把他抱在怀里仔细叮咛道：“不能绞头发，绞了就留不住了。得等你成年了才能绞……不，不行，成年了也不能绞，等母亲不在了你才能绞。”
沈巍赶紧抱住石氏，跟石氏说：“您不能不在，您不在了小巍怎么办？”
石氏听了直叹气，恨不得把沈巍揉进怀里去护着，“那你听话，不许偷偷绞头发，母亲就能一直陪着你。”
沈巍似懂非懂地点头保证，然后问石氏：“绞了就留不住了，是什么意思？”
石氏满面愁容，却告诉沈巍小孩子不要乱问。
“快快快！”沈巍的父亲撩开门帘进到屋里来，“姓孙的来了，赶紧把沈巍藏起来！”
“他怎么来了？”石氏顾不上多问，赶紧唤来一贯忠心的仆人把沈巍交到她的手中，石氏蹲下挤出笑容安慰沈巍道：“你跟着许妈妈去街上看花灯好不好？”
沈巍有些担心，拽着石氏的裙角不肯撒手。
沈之懿一把将他抱起来塞进许妈妈怀中，“去吧，好好玩。等你玩够了咱们一家再走。”
沈巍忍不住向往外面的街灯如昼，又隐约好像猜到了什么，便犹豫着挨个抱了抱父亲和母亲，“那我玩去啦？”
石氏忍泪强笑，嘱咐他别乱跑，街上人多容易走丢，要紧紧跟着许妈妈。
沈巍乖乖点头，抱着许妈妈的脖子不再撒手。
这边沈巍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两个男人结伴进了沈宅。
“之懿兄，”孙开襄假意惺惺地笑着向沈之懿祝好：“新年好啊！”
沈之懿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贺词，问道：“你怎么有功夫找我来了？”
“许久不见之懿兄，愚弟甚是想念，就择今良辰吉日来冒昧叨扰了。”
“年前不是刚见过？”
孙开襄哈哈一笑，落座后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道：“之懿兄何必总是这般不近人情？我是来给您排忧解难的！”
沈之懿略微估摸了一下那叠银票的厚度，冷笑一声，“你还是拿回去吧，我用不起！”
“瞧您说的，”孙开襄和那同行而来的男子相识一笑，“您致电驻英公使购买炼钢机炉赔了那么多银两，要是朝廷怪罪下来可不止脱了乌纱帽那么简单，您何必呢，为了脸面丢了性命又有什么值当的？”
“哦！是了，”孙开襄憋着笑问：“您是不是瞧不上这点钱？也对，听说您还从法国借了三百多万，啧啧，大篓子不好填咯！”
沈之懿又羞又怒，一口气堵在胸口憋得他脸色发青。
当年三人算得上师从一处、同年进士，只是沈之懿得到朝廷任用，虽致力变革却也仍对朝廷忠心耿耿，另外两人的变革则受海外风气影响，不尊封建只追崇自由独立。
沈之懿为“师夷长技以制夷”而上奏朝廷大力提议创学堂、建企业，最终朝廷拨给他六百万元让他筹建钢厂，但想要建钢厂就得先从国外买机炉，什么样的煤铁炼什么样的钢，所需机炉种类也各有不同。可沈之懿却不知购买机炉前需要先将铁、石、煤、焦等物寄到工厂化验以至于后来所用煤质太杂，炼不出焦炭冶钢。后来又听人建议从德国进购焦炭数千吨，本想这次将妥善无差，可练出来的钢却韧度不够脆生易折，这才知道当年所购机器是酸性配置无法去磷，而钢材含磷太多就会过脆易断。
沈之懿当初拜托购买机炉的驻英公使正是孙开襄的莫逆之交。
“您瞧瞧，读那么多年圣贤书有什么用呢？孔夫子教没教您怎么炼钢、怎么跟外国人做买卖？”
沈之懿压着怒火质问孙开襄：“你到底有何贵干！”
孙开襄还是笑道：“我来看看您。”
沈之懿像是陡然老了许多岁，叹道：“如果你是来看我笑话的，那么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走吧，这里不欢迎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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