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到高三，常常出现在我记忆里的，其实是一些有点阴暗、有点恐怖的片段。比如说，我常常在看着别人的时候，视角骤然切换，我从别人的视角，看到了我自己的脸。感谢我所读过的那些书，让我清楚确切地描述出了那种景象：我变成了和我对话的人，我看到了我自己的脸。
政治老师在讲台上讲课，视线和我汇聚在一起，起初一切都很正常，正常到不能再正常，但可怕的事忽然发生了，我成了站在讲台上的那一个，我看到了被高高摞起的书本挡住一半脸的我自己。
其实我很乐意把它当成特异功能来看，但我知道它压根不是特异功能，它只是我的幻觉。
除了幻觉——准确来讲是“幻视”，还有幻听。
高三的教室在四楼还是五楼，我记不太清了，反正它是在顶层。
我坐在高三的教室里，听到窗户外面有人在喊我的名字，伴随着轻轻叩击窗玻璃的声音。
完美的校园鬼故事的开头，然而世界上本就没有鬼，哪儿来的鬼故事？不必多说，又是压力过大所导致的幻觉。幻觉才是真正的魔鬼。
我不知道是否很多人都体会过鬼压床，至少对我而言，它不陌生。在升入高中之后，睡眠时间明显地不规律起来，我常常上课犯困，趴下睡觉。在那时候，我想醒，可惜醒不过来，再往后，我想睡，可惜我睡不着。梦魇和失眠都是常来造访的客人，它们把我的躯壳当成了它们的家，它们制造出各种纷乱的场景，来迷惑我，来困住我。
说来惭愧，高三的很长一段时间，我分不清梦和现实。如果有人看到这里，回想起当时的我，我要说一声抱歉。当你们对我说话，发现我在走神，那可能是我正在思考眼前的你究竟是真实存在的，还是我的一个梦。
我问我的同桌：为什么上节课你们都走了？明明不是体育课。
我同桌告诉我他们从来没离开过，今天确实没有体育课，也没有大扫除。
但是我明明看到了教室里没有人，只剩下我一个。
我就知道了，我又没分清自己是清醒的，还是在做梦。
你以为高考结束以后，一切也随之结束了吗？不是的，那全是局外人的谎话，我可以这样告诉你。
高考结束之后确实轻松了那么些日子，很短，很短，不过一周两周，这个亢奋期一过去，我又睡不着了。
我睡不着不是因为不困，也不是因为在玩，而是因为我在梦中感受到了自身呼吸停止的一瞬间。我感受到呼吸骤停的那一刻，我睁开了眼，我想我如果不是在做梦，可能就是亲自验证了小时候曾经看见过的那句话：正常人在睡梦中，会有呼吸暂停的时刻。
原来都是真的。
说来也真怪，那天晚上，没有持续了三年之久的呼吸困难，心脏也没有跳得很厉害，我坐起来，眯着眼，意识是清醒的，我能感觉到我呼吸得很平缓。我没有闲心和自己开玩笑，我在认真地思考这到底会不会是所谓的“回光返照”。
我觉得，我还年轻，起码这时候不能死。
但是我必须睡觉了。
万幸那天夜里我并没有猝死，而是好好地活到了今天。
暑假还是很快活的，除了心脏偶尔会疼一下，胸口偶尔会憋闷一会儿，其他倒是都还好。我以为再往后的日子，都会很轻松，但是生活这种完蛋东西，总会在你不注意的时候给你一记重击。
军训进行到一半，我在正午忽然惊醒，熟悉的窒息感提醒我：你又出毛病了。请假，收拾行李，我回了家。爸爸还以为我是感冒或者发烧，我没好意思对他说，我撑不住了。那时候我以为，越往后就会越来越好，毕竟，军训总会结束，就像初中高中的军训那样。这是我人生中最后一次军训，我以后再也不需要再经历一次了。
确实是这样，军训如期结束了，后半截我几乎是划水划过去的。然后放假，调课，正式开学。
再后来的事，就很简单了，都是现在我想要说的事。它们和以前一样，梦魇，失眠，窒息，呼吸骤停，心跳加速，以及发烧，发冷，头疼，痛经，胃病，乃至于幻觉和幻听。
外人觉得没什么，亲身经历的人才知道恐怖。
所以我不想上学了，我觉得我没能耐再过三年混乱的日子。我这一辈子就该躲在小房子里，写写字，看看书，养几条鱼，养几只小乌龟，喝喝热水看看花。
写到这里我发现我在笑……可实际上是挺难受的。什么话也不用多说，什么事也不用多做，只要放我一个人呆着，我就感觉一切都好，只是千万不要让我想起我还要回到学校去。
许多许多人都觉得，我没有把我的潜力发挥到极致。
大家都猜错了。我哪儿有什么潜力，千真万确，我只有一棵点偏了的技能树，我能很明确地认识到我的天赋都加在了哪一点上。
我妈妈曾经说，她觉得做老师也不错。那时候我还没有告诉她，高三的我对教室和人群恐惧到了什么程度。高中时调换座位，每个人都有坐第一排或者最后一排的机会，每个人都有坐教室中间或者角落的机会，而我完全不能坐在中间的那两列，因为我一旦坐在人群正中，我就要害怕，我就要紧张。眼角余光扫到身边的人稍稍一动，我就不由自主地停下自己在做的事，我只能等他们低下头，放下手，否则我不能继续我要做的事。
不过，就像我前面所谈到的那样，我不是怕生，也不是怕陌生的环境，就连我本人，都不知道自己在怕些什么。
不知道，才是最可怕的，不是吗？
经验告诉我，我把这些事讲出来，所有人都会告诉我，必须要适应环境。但是，所有人都不是我，怎么知道我没有去适应过？站在自己的角度，向他人提出建议，实际上是很无趣的行为。我可能过于偏激，我也不想去看心理医生，我总觉得我对医生而言也将是个难题。
其他人起码还能知道自己的症结在何处，而我呢，我不知道，知道了也没用，有些习惯改不掉。
走到这一步，安慰和经验之谈，都成了无用的东西。我实在不愿把这种经历当成乐趣，只有旁观者才会以为它是一种乐趣。
我说不下去了。现在我又感觉标题并不十分合适。下午我又要回到我不想去的地方，而只要我回去了，这种故事，就永远不会画上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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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1.25
在这一篇和上一篇之间夹着的是《四昼夜》。
如果听我本人说过某些事，看《四昼夜》就能看懂个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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