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自古以来最强大的敌人不是势不可挡的敌军，而是己方没粮果腹、没钱修缮兵器、发不出粮饷乃至于修不了城墙城楼。
任何州郡一旦走上以战养战那条路，那便离被扯下王座的覆灭终局不远了。
当初前淄州王就是如此。
说到底，没有人还可以出钱雇亡命之徒，没有钱却从一开始就没得打，否则草寇起兵起义之流就不必四下搜刮粮草钱财，攻下城池之后也不用洗劫城池里的金银细软。
淄州这个破地方，一度的确如闵墟容推测的那般，只有十万兵力，再多根本养不起。
申生之前对穷困又没人的淄州横挑鼻子竖挑眼，唯独欣赏安城这个情报汇聚点。哪知道现在再看，淄州已经多了两百万迁民，再也不缺人了。只要有人，耕地就不会荒废，来年有税赋有粮食，穷困迟早能解决。何况在宁堪一鸣惊人过后，不止让旁人叹服于开天宁家之人的风采，更是让张杞辰治下臣服于他能留住这位中路大将军的手腕。
一夜之间，安城下至百姓上至总兵刺史，都觉得此前着实太过孤陋寡闻，居然从没听闻过开天宁家幺子宁堪的大名，连日来整座城的茶余饭后，都在谈论宁堪，顺带连张杞辰知人善用都一并夸了进去。
申生的心思要更复杂一些，因为他此前听到的都是宁坅口中“不成气的小弟”纭纭，花了好几天才将开天宁家口中只知道吃却连箭靶子都射不准的幺子与眼前这位英武的年轻将军联系在一起。
宁堪的初阵没甚特别，此后没甚出彩，唯一露脸的那次已经是六年多前在俯山某个小土坡上。
当时他以一人力挑掉了的左丞相卢立带去的数千私兵。
可是，那是一群东拼西凑的乌合之众，跟两郡兴兵动辄十万精兵的胜负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加上他离开开天宁家后，一直在龙泉跟随张杞辰为副将，龙泉到淄州的一带又一门心思把未及弱冠就称王的淄州王吹得神乎其神，宁堪被张杞辰万丈光芒一照，别说是响亮名声，就想有个寻常名声都难。
后来，宁堪常年留居在隐世的沁园之中，淄州兵马也被张杞辰亲自率领，不说它郡的探子，就连淄州兵和本地百姓都搞不清楚总领大军的淄州中将军究竟姓谁名谁、长得是圆是扁，更不用说申生这种初来乍道的“外人”。
当申生亲眼目睹回到安城的宁堪边让军医给治着那一身伤，边飞快吃掉了两桶比他脑袋还大的饭都还嫌不够，再捧了一堆馒头在狂啃时，那因“一人成阵”如滔滔江水泛滥不停的钦佩之情顷刻就如流水东逝，师父宁坅的话也终于是跟面前的宁堪对上了号。
千算万算没算到，这宁家幺子是一个只知道吃的大号饭桶。
看着宁堪吃的眉飞色舞，申生跟李十九交相互换了个如出一辙的眼神，莫名都觉得脑仁开始疼。
宁堪并无劫后余生之感，反正都是些皮肉之伤。他满心都认定事情已经办妥，可以心安理得的吃上几顿饭了。
毕竟，他这回四顿并成了一顿。
他吃得虽然香，却注定消不了食。
没过第三天，他这饿了四顿的劲儿都没来得及补回来，就听到有人来报。
“禀中将军，虞宫右将军率兵五万，陈兵于淄蜀交界的泊水岸边。”
“咳咳咳……”宁堪给呛得猛捶胸口，差点被一口馒头活活噎死，忙端起手边大海碗里没几片叶子的汤猛灌了几口，才缓过劲儿来，纳闷道，“虞宫不是内乱刚平又有上百万迁民入境，怎么有空来淄州蹦跶？”
传令兵忙道：“据虞宫派出的使者所言，他们是想借道淄州，追击蜀地州兵。”
宁堪：“……”
原来是来找那只狐狸寻仇，这就说得通了。不过来得可真是够及时，要是再早点，还能撞见他“一人成阵”的场面，保不准他就名扬天下了，而不是只在安城里声名显赫。
宁堪瞅着那传令兵说完还没有退下去让他继续吃饭的打算，只得啃着馒头口齿不清地问：“还有什么坏消息，你就一并说了，听完我好安心吃饭。”
“不不，不是坏消息。”
传令兵卡了一下，差点顺势说了，那恐怕就真的成了“坏消息”。
“是吾王的王驾，据说还有一个时辰就到安城了。”
“噗——！”
宁堪把嚼了一半的馒头吐了旁边申生一脸，后者当即黑了脸，前者却本着不浪费粮食的想法，伸手把大块的馒头从申生脸上抓下来，重新塞进自己嘴巴里嚼咽了。一旁的传令兵目瞪口呆，申生则一脸想吐的模样，李十九万分同情地看着自家队长。
“你们说，想吃个安生饭，怎么就那么难呢？”宁堪叹着气挥退传令兵，到没有立刻去迎王驾的意思，反而飞快的奋发闷头猛吃起来，哪怕申生和李十九用嫌弃的眼神都能把他反复凌迟个八百回，他依旧能心安理得的吃到撑。
“终于吃饱了。”宁堪揉了揉圆滚滚的肚皮。
其实原本没必要吃那么饱，问题他担心张杞辰又折腾出什么幺蛾子，万一下一顿没得吃，当然要在肚子里多屯点粮，以备不时之需。
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他才叼着个馒头扛着乾坤鞭，离开混饭用的安城总兵大营，慢悠悠的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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