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堪十四岁时遇到了十六岁的张杞辰。
当时他们一个是饿着肚子在外流落了好几天的蠢小子,另一个只是龙泉城里的小卒子。
用张杞辰的话来说,当时的宁堪就跟条小狗似的,经常直勾勾地盯着人看。
宁堪跟张杞辰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肚子饿了。”
然后,张杞辰就把自己手的馒头都给了他,自己饿着肚子去值夜。
可张杞辰从来不与旁人提起,哪怕他饿得肚子直叫唤,还是能忍着端着,假作不渴不饿不累不困。
“王说不想劳烦身边已经奔忙伺候了一天的人,也没必要传大夫,只是肚子饿得有些头晕,让我给他带几个馒头垫垫就好。”
宁堪想着申生的话并掰着自己的指头算。
到今年满打满算,他跟张杞辰就已相识十一年了。可他依旧不明白那人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他会爱惜麾下兵将的性命,会体恤百姓的苦楚,也会对毫无助益之人嗤之以鼻,甚至毫不顾念旧情的将其换掉;他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独善其身”,不会为人情世故与帐下的叛逆所伤,也不会为人情所累;他看起来浑身都是破绽,却没有人能奈何得了他……宁堪想到此处忽然觉得脑仁很疼,而且疼的越来越厉害。
接着他却擅自认定是张杞辰这几年坐王座娇惯出来那一身娇贵的毛病莫名就过给了自己。
宁堪找了个僻静的地方以掌成拳,以突出的指关节用力叩了好几下自己脑门,这才恢复如常。
当他放下手时,骤然想起来自己当那年逃出开天宁家的原因。
那时的他不想再带兵了,也不想再上战场了。可他自小到大只学过武艺与如何带兵打仗,除此之外他什么也不会,若他不带兵不打仗,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他想得脑仁都疼了,依旧想不明白。
可他还是不想再当兵了。
可是,乱世当前,流民遍地,他根本不知自己离开开天,能凭什么本事活下去。
可他就是想找一条不同于开天宁家的“道”。
于是他跟兄姐说不想再当兵了,得到的只是“丢脸”与“无能”的嗤笑。
所以,他选择落荒而逃。
宁堪以往做什么事情都是如此:遇到想不明白的事就很干脆的不想;遇到做不到的事就很干脆的放弃不做;遇到拧不过的人就很干脆的顺着他们的意思。
就像他在宁家的时候,兄姐说什么他都听,让他往东他就绝对不会往西。
与周围那些胸怀大志之人相比,他的确只是一介苟且偷生的鼠辈,的确只要吃饱饭就不会忧愁……天下间很多人都这么想,他也这样想又有什么错?难道错在他这样的人不该生在的名声在外、千载年屹立不倒的开天宁家?
……
这些明明都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可对宁堪来说仿佛就是昨日。
昨日的他,只要有个馒头果腹,就没有什么能让他烦恼。
现下的他,把一个馒头放进怀里揣到现在拿出来看了又看,就是没胃口吃。
他捏紧了那个馒头,陡然蹲**去,圈紧了膝盖,如同一个只有几岁的孩童,因为对年长者迷茫与恐惧而微微颤抖着双肩,无措至极。
“白景大人……”
他再一度唤起那个非人的存在。
他想起白景大人在教他沙盘对弈时说过,他其实远比自己所表现出来的要聪明得多,是个大智若愚之人。
可他真的聪明过吗?
他怎么想不起来。
“宁堪。”
宛如诗画的声音唤得宁堪一愣。
他迷茫又惊愕地抬起头来看向来人。
“武神大人怎么来了?”他难以置信道。
“碰巧路过。”寒初珞道。
宁堪:“……”
他差点当真了。
“那个馒头是无辜的,你可别糟蹋粮食。”寒初珞无奈地伸出手,打算把宁堪拽起来,可刚跩起来没站片刻,宁堪却又蹲了回去。
“你好歹也是淄州大将军,别老一天到晚跟条小狗似的,就知道蹲着。”寒初珞无奈道。
“我已经把将军印还给张杞辰了。”宁堪蹲在地上摇头道,“我现在已经……”
说到途中他骤然一顿,数息过后才勉强挤出后半句。
“我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
寒初珞略晃了一下神,再度打算伸手去拉宁堪起来的动作不禁一僵。
他并非不能懂宁堪。
尽管理由千奇百怪,束手无策的无力感却是大同小异。
数年已逝,寒初珞所逐愈发空泛,尤在空蝉之后好似昨日幻影,让他不由自主的忐忑,唯恐自己束缚不住那随心所欲的“神祇”。可他同时也跟宁堪不同,他从不放任自己堕于束手无策的谷底,只要循着一线微光,都能拼死向上攀爬。
“怎么了?”寒初珞放弃拉宁堪起来,自己也蹲到了他身旁。
“我……”宁堪五味杂陈的难以形容,不知从何说起。
“嗯?”寒初珞耐心地追问了个单音,然后默不作声地蹲在旁边等待。
面对那双十分真诚的眼睛,宁堪自然无法踌躇太久,就把从跟张杞辰借兵到吵嘴发脾气到丢了将军印一走了又还遇到了以前带过的兵卒等事全都倒了个干净。
末了,他还喋喋不休地嘟哝:“张啰嗦成天就知道喊我帮他做这样做那样,我都没说过一个不字。我不过是跟他借个兵,他就拿这样那样的理由来压我,弄得我现在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什么恶事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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