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遗传我爸，有点帮助型人格。认识吴璟是高一分班之前的第一次考试，他低了我四百多分。这个成绩能出现在我们学校有点震撼到我了。但毕竟他不跟我竞争，我可以毫无顾忌地帮助他。
“我有空就给他补课，为了他，我多学了三门文综，还跟老师提出过转文。
“我爱上了他。
“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告诉他，只是静静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在外人看来是正常朋友的样子。我谁也没有告诉，我母亲至今都不认识吴璟，只知道我大学曾无故消沉过一段时间，但她没有放在心上。她甚至在我本科快毕业的时候问我有没有女朋友。那个时候我才跟我母亲出柜。
“我爱他，我一直不敢说，我怕的是他会讨厌我。我真的害怕……我会……弄脏了他。
“也是一个秋天，高三那年，凌晨三点的画室，我终于向他表白了。他没有讨厌我，他踮起脚吻了我。
“他真的是个干净得过分的人了。我从来不敢想象世界上会有这样的人。这哪是人啊，他简直是天使。他走出去没有人会相信他是个画家，他从来不会弄脏自己，衣服上一滴颜料也不沾，连洗笔水都溅不到地板上。别人画的是画，他画的是艺术。他本身就是艺术，他挑颜料的动作都是艺术，他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就是艺术。
“我觉得一开始我对他的判断就是错误的，他从来就不是弱者，只是我们擅长的领域不一样罢了。他是真正的天才。你能想象吗，他高中的时候一幅画就可以卖出去五位数。
“甚至，在他面前，我会自卑，至今都在自卑，我从来都没有那么自卑过。相比之下，我不过是个成绩好一点的书呆子，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
“油画系把他神化了，是有理由的。的确，除了神，我也找不到更贴切的比喻了。不，不是比喻，是等于。他现在确实变成神了，他一直在天上看着我……看见我这般狼狈，他会想些什么。
“他是在一个春天离开的，仿佛我的一场梦戛然而止。确实是一场梦，真实得过头的，冗长的梦。现在，梦醒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无法释怀吗……我缺一个真相。他死了六年了！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他的具体死因，也没有认告诉我死亡时间，甚至我至今都不知道他被安葬在哪个陵园。我去找认识他的人打听，从来没有人回答我。
“我进入公安系统的第一天，就去查他的档案，得到的结果，只有一个不明不白的死亡证明。
“我一直想不通，他们真的那么讨厌我吗，我到底做了什么。他们为什么都说……是我害死了他。”
秋北岭忽然往陈默身边挪动，陈默不再说话，偏头看着他。
秋北岭：“一个轻易被情感左右的人，这不像你。”
陈默闭上眼，点了点头：“也是，对于一个理性得有点过头的人来说，情感恰恰是最大的弱点吧。”
秋北岭：“你是单纯的对他的死亡无法释怀，还是……存疑？”
陈默轻轻皱了皱眉：“……存疑倒是有一点，但我这么多年，凭借个人力量什么也查不到。其实，我也在很努力地接受了，主动配合治疗，和……尝试寻找新的寄托。”
秋北岭：“像他那样的人，你恐怕再也遇不到了。”
陈默苦笑：“也好，这样一来，他对于我的价值才更加珍贵。”
秋北岭伸手抚摸陈默的后背：“他当年也许确实有话没来得及告诉你……太遗憾了。
“但……毕竟过去这么久了，你还有你的路要走，好好活着。吴璟看到你这么痛苦，他也会很难过的。我陪着你，好吗？”
陈默眼神涣散着，深吸一口气，将秋北岭拥入怀中。秋北岭把头埋在陈默的胸口，呼吸着茶香。
“对不起。”陈默声音咽哑：“给我一次机会吧，让我赎罪……好不好。”
秋北岭微微抬头：“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有罪？”
陈默：“那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有罪？”
秋北岭说不出话。
陈默：“你明明什么也没做，不是吗？我也一样，我什么也没做。
“我们都在寻找自己的真相，张贺杀害秋雨岚的真相，吴璟去世的真相。尽管结果可能真的毫无意义，甚至根本没有结果，就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但那些都不重要了。
“我们所谓的罪都是自己赋予的。我们一无所知，我们无所作为。
“无知有罪。
“沉默……有罪。”
秋北岭听出来双关的意思了。
台灯静默矗立在客厅的角落。
画架靠着墙，陈默盯着秋北岭那时候临走前完成的画发了好一会儿呆，明明就是自家窗外的景色，却被处理得那么陌生。
二八分构图，天空是纯度担当，楼房是斑斓的灰色，流水般的线条看似无意义地点缀，光感对比似乎是有些刺眼了。
这是他眼中的世界吗。
陈默想着，为了更了解一点吴璟的世界，为了看懂那些画，陈默读了不少书，甚至还去美院偷听过课。他不得不承认，有些问题不是读书就能弄明白的，有些领域是他这种人永远无法涉足的，这大概是比挑食还难攻克的难题。
又是半晌无言。
秋北岭抓了抓陈默的衣服，在他怀中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明天……可以带我去见他吗？你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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