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天前，除夕。
年三十的晚上，家家户户灯火通明，连小区的路旁也挂了一溜大红灯笼。每年的这个时候，不管日子好与不好，忙与不忙，人们都会停下来，让自己歇歇脚。
一辆漆黑的牧马人停在小区路边，周巡坐在车里，为自己点了根烟。淡青色的烟雾徐徐飘动，拂过周巡眉毛，头发；混杂着楼上厨房里传来炒菜的香味，给这个喜庆的日子又添几分别样的烟火气息。
周巡放了放椅背，斜斜靠在座位里。
在他这个位置，视野恰好能尽收主路和这栋楼的楼道门，每个人想要进出这栋楼，就一定要经过周巡的眼皮子底——小汪他们要是看见他好好的年不过，跑来人家楼下喝风蹲点如斯敬业，明年这夜班就铁定得他值没跑了。
周巡想了想，也觉得自己是有病。
走不走？
他正走神寻思着，有人梆梆敲他车窗。周巡一看，烟灰差点呛嘴里：“老——小关？”
“谁是你小关，”关宏宇里头穿着棉睡衣，外头随便披了件大外套，一拖鞋踹周巡车门上，“咱俩谁大你不知道？我说呢，怎么楼下这辆车横竖看着不顺眼，弄了半天，你周大队长执勤来了。”
周巡顺势蹬鼻子上脸：“为民服务嘛这不。”
“来都来了，上去喝口酒吧，”关宏宇斜了周巡一眼，活动活动脖子，“要是怠慢了，你不得给我穿小鞋啊？”说着他就拉开车门，伸手去拽周巡。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存心的，手上用了十分的劲，牢牢握住周巡的手臂，生生把无处借力的周巡从车里拖了出来。
“别别别真不用哎你看我这，”口袋里忽然手机嚎得天响，周巡如蒙大赦，一把掏出来戳到关宏宇脸前，“我爹，我亲爹。这不我还得回家跟他张罗年夜饭呢，就不留了啊，不留了。”接起电话，周巡点头哈腰：“是是是，不值班，不值班，马上就回去，菜我炒，您放着啊，回去我炒。”
趁关宏宇手一松，周巡迅速钻进车里，嘭地甩上门，还摁下了门锁。
“不用送了啊！”周巡发动起车，也不管外头关宏宇再说什么，打过方向盘开出去。周巡开得很慢，很平稳，橘色的光穿过路边的灯笼透出来，映得他脸上明了又暗。后视镜里的关宏宇一直站在原地，衣冠不整的，跟他哥完全两个风格。
一年了，周巡想。
距离吴征那件案子，已经过去了一年。因为这个案子，老关从他的上级，变成了他们的顾问，又变成了被通缉的嫌疑人；他跟关宏宇从每次见面都大打出手，变成了说是也算、说不是也行的便宜朋友。
周巡还记得最后见面时老关给他灌的鸡汤：“谁不希望过普通人的日子，成家立业，生儿育女。只是有的时候，我们为了其他人能过上这种生活，不得不放弃一些东西。”老关很少会这么抒情，他从来都是冷静，疏离，像个守财奴一样死守着自己内心的感情，不给别人半分窥探的机会。那天他会这么说，是不是已经……
周巡思绪纷乱飘摇，奔着那一缕亮光，徒劳拍打着三尺坚冰。他的注意无意中被左拐路上一辆车分散了一下。那辆黑色轿车停在树丛和灌木后，周巡记得先前在关宏宇楼下时，这辆车里远看好像是亮着灯的。
他握方向盘的手动了动。
想多了。现在里面那么黑。周巡右打方向，缓缓驶出了小区。
那丝光亮模糊起来。黑沉沉的空气像液体一样缓慢流动着，肺部徒劳翕张，像条干涸的鱼。
在一阵吃力的呼吸声中，手机震动嗡嗡响起，沿着不平的车座滑到一边。有只手漫无目的地摸索了半天，才终于捉住了这抹微光。
“是我。”
“韩彬……”啪地一声，车顶灯亮了，关宏峰额头上满是冷汗，胸腔里的心脏擂鼓般跳动。他先花一阵子平复了呼吸，才接着道：“查到了？”
电话那头很快意识到了不对：“你在哪里？”
关宏峰动作迟滞地从放倒的座椅上坐起来，侧头看着窗外，路灯下已经没有人了：“宏宇家小区。”
“你应该不会想自投罗网吧？”
关宏峰没有回答，而是道：“刚刚我看到……宏宇和周巡了。周巡的车从旁边过，我关了车顶灯。”
韩彬对这种做法不置可否：“他们还在监视你弟弟？”
“应该不是，队里要是埋哨，我能看出来。就只有周巡一个，他那个点选得太标准，可能是被宏宇看出来了。他以为我今天会来找宏宇。”
韩彬选择了忽略关宏峰话里的矛盾，直接切入正题：“查到一点东西，临近年关，刚整理出来。”
关宏峰很快反应过来：“第三个人？”
极短的沉默后，韩彬回答：“是……也许还不止。已经发给你了。”
关宏峰好像从这片刻的沉默中嗅到一点不同寻常，他听着电话那头嘈杂而遥远的背景音，微微点了点头：“我回去看，你也先过年吧。”
“好。现在是晚上，你……”
明亮的礼花在夜空中炸开，关宏峰凝视着除夕这天的白夜，平静道：“没事。”
出租屋里的布置很简陋，一间外厅，一间卧室，一个洗手间。
头顶上节能灯泡经过长久的使用，内管已经有些发乌。关宏峰拧亮桌上的台灯，紧绷了一晚的肌肉才稍稍放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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