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事到临头,不会明白“实景拍摄,现场收音”这几个字的分量。
我穿着麻制戏服,裤子膝盖破大洞,脚踩破布鞋,头发撒土,脸上擦灰,像歌里唱的那样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呆呆地伫立在民国街道口。
手里提着的活鸡活鸭吱哇乱叫,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待拍的这一幕是,发了工资的狗蛋从市场出来跟熟人打招呼,得知翠花去药铺抓药的消息,跑去找翠花一起回家——剧本是这么安排的,实际上我跑出镜头就可以。
灯光录音摄影机把我团团包围,场务和后勤形色匆匆,群演惬意地坐在路边磕瓜子。
而我,肚子叽里咕噜,发出欲求不满的呻吟,为狗蛋的衰样增添一分真实感。手还时不时被扑腾的鸡鸭拽一下。
心里苦。
我站在指定位置将近半小时,岳梧跟甄恬交头接耳谈着什么,摄影频频点头。许久不见开拍提示。
左手叽叽叽,右手嘎嘎嘎。我神游天外想中午能不能顺手把这俩偷偷带回去炖掉。
甄恬站起身,喇叭吸引全场关注:“今天试拍,由于我们现场收音,各部门注意配合,磨合好了正式开拍时冲突少点。”
“好。”场内所有人齐声回答。当中也包括饿得咕咕叫的我。
场务喊话:“各部门注意——《青春战记》试拍,第一集第一场,action。”
当了二十二年观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我觉得,拍戏这事应该很简单,就好比面前一道数学题,根据提示信息分慢慢分解就是。
具体细化到试拍这一段就是:
动作上,从街里溜达出来,碰到“熟人”,谈翠花,走出镜头。
情感上,从买东西的惬意自在,到听到消息的懵,再到因为在意产生的焦急。
表情呢,要表现出十几岁小伙子藏不住事的特征,但也不能过火。
我振作精神,进入角色。
街道口,一个流里流气的小伙子提着鸡鸭散漫地走。
路人:“诶?这不是狗蛋吗?”
狗蛋(嬉皮笑脸):“张大爷您早咯!”
路人:“这是捡到钱还是怎么着,买了东西孝顺爹妈啊?”
狗蛋:“发了工资打牙祭咯!”
路人:“你们村那翠花家里是不是又出事了?”
狗蛋(愣住):“翠花怎么了?”
路人:“刚打药材铺见了面儿,哭着呢。”
狗蛋(焦急):“城北那药材铺?”
路人:“没错呀。”
狗蛋:“我先去看看,谢了您呐!”
狗蛋火急火燎跑出镜头。
甄恬:“Cut!”
在我头顶上跟着我移动的话筒迅速放下,小爱给我补妆,接着就没动静了。
俩导演加摄影坐在监视器前一动不动,像是在看回放,摄影师父顺势点起烟。
甄恬看看我若有所思,跟岳梧说了句什么。
岳梧笑,手里的笔转来转去,看向我的眼神意味深长。
“?”
我提着鸡鸭茫然地看向他们。
给我点反馈啊,我现在该干啥。
甄恬这才叫我:“来一下。”
场务把鸡鸭拿走,我上前:“有问题吗?”
岳梧点开回放,悠悠道:“自己看。”
我就站着看了一遍。看完恨不得找个下水道把自己冲走。镜头里这个用眼神散发出浓郁的人生三问“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做什么”的人是谁?
这个毫无灵魂的人说完毫无感情的对话还跑路了,对不住了观众们,这得让你们多为难。得亏我没粉丝,能少祸害几个是几个。
甄恬看到我脸色不好,安慰道:“表情和台词是到位的,只是眼神缺了点什么。”
岳梧毫不留情:“眼神才是最难的,群演比你强多了。”末了摇头,手搭在眼前,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模样。
“…………”
心情不好也得承认,效果确实不行。
“我该怎么做才能好一点?”我绷住表情,问甄恬。
甄恬安抚我:“注意眼神跟表情的配合,表情再到位。电视屏幕那么大,高清摄像,任何一个地方不到位都会让人出戏的。”
我振作精神:“我知道了,来吧。”
甄恬微笑点头,我刚要走人,岳梧指尖悄悄拉开一条缝看我。
我冷冷盯着他:你瞅啥?
他悠然回视:瞅你咋地?
呵!
我抽抽嘴角,扬长而去。
站到指定位置,场务把鸡鸭提给我。
“各部门注意——《青春战记》试拍,第一集第一场第二次,action。”
不就是眼神吗?
眼神能有多难呢?
我给自己打气,带着深沉眼神冲出小巷。
几分钟后,我站在镜头前,面如死灰。
镜头里那个眼神杀气腾腾仿佛下一秒就要提着鸡鸭找翠花搞凶杀案件的人是谁?反正不是狗蛋,我知道。
甄恬肯定:“有进步,眼神再柔和一点?”
岳梧噗嗤笑出来,毫不客气在座位上抖。
“……再来。”
我面无表情站回原处。
“《青春战记》试拍,第一集第一场第三次,action。”
几分钟后,站在镜头前,我看到了一个兴致冲冲的二愣子,仿佛提着东西要去找翠花表白。担心心上人家庭情况,不存在的。
鸡鸭奄奄一息,我也快放弃治疗。
甄恬拍拍我的肩膀:“问题不大,第三次很接近了。”
岳梧一副雨我无瓜的模样,把分镜本换成女主角的,跟助理说:“去叫宋可吧。”
“那我……”
“没你的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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