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升米恩一斗米仇’的意思？”珞殷试着问。
杜宇先颔首，而后摇头，叹道，“远的不说，就连富足的龙泉，都经不起一批又一批投靠过去的流民，现在若再有……不用多，只要是十万流民，龙泉都会有生乱的可能。”
安顿流民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让其从家破人亡振作出来，再让其安居耕作是常态，问题是房从哪来？田又从哪来？流民来了，占了龙泉郡百姓的房子和田地，让龙泉土生土长的居民又住什么、吃什么？就算这些都有法子解决，种子撒下去也要等到来年才有收获，这一年期间就无赋税可收，肯定要用官仓里的粮养着流民。被流民吃垮一座城，以至于全城生乱，祸起萧墙之内的事不是没有过，这便是高行厚治理的逻桐不留一个流民的原因。
珞殷皱着眉听完，对杜宇点了点头。
既然寒家的确是他最好的选择，他也没有必要继续犹豫不决。
珞殷问：“寒家在何处，偏僻否？”
“寒家距离江雪门不远，附近有赤水一带最繁华的一座城，名若观城，是嵩峻仅次于王城的第二大城池，也是我杜家所在之城。”
珞殷从话中察觉到一些古怪，似乎是欲言又止。
他问：“寒家是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杜宇颔首，说，“江雪门，若观城，寒家，彼此相对而建，犹如一个巨大的三角，其中江雪门最小，若观城最大……寒家的大小也等同于一座城池。”
“城池？”珞殷呆住了。
杜宇看他呆呆的样子以为他不信，就补道：“庙堂中有一句话——‘北有开天宁家，南有嵩峻杜家’，开天宁家如何自然毋庸置疑，我杜家只是为‘右宰辅’的名声所累，其实在若观城并不如寒家显眼，或者说表面上是杜家彰显了若观城，其实是寒家撑起来。”
当初寒家还未离开沁园，若观城就只是一座不起眼的小城，杜家只是因为出过多位宰辅才在庙堂中颇有名声，在家业上是根本无法与其相提并论的。
“要不然江雪门当时闹出那么大动静，寒鸫江伪请之事传遍各处，嵩峻官府怎么会无人敢插手管？”
这般庞然大物，轻易动之不得，因为它早已根深蒂固。
嵩峻王族对寒家，大概与虞宫湛氏对花虞堡一般，寒鸫江与庙堂有瓜葛之时，也看不上嵩峻王座，而是直接把手伸向了天都府的中书令。
“总而言之，”杜宇道，“现在寒家旁、支两系正争执不下，你回去的话，正好平衡二者，无论输赢，都能解决这些人吃饱饭的问题。”
“吃饱饭……”
珞殷咀嚼着这三个字，一瞬恍如隔世。
他不禁想起了那个圆脸的小将军，不自觉问，“宁堪应该已经回淄州继续做他的大将军了吧？”
那个笑起来没心没肺，只惦记着吃饱饭的宁小将军，或许就是见过太多这样流离失所的人，才知道吃饱饭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
“没有。”杜宇摇头，“淄州王张杞辰去信催促宁堪好几次了，他却没有启程回淄州的打算。”
“那宁堪现在何处？”
“沁园。”
“……”
该说的都说完了，剩下的就要靠珞殷自己了。
杜宇打算就此告辞，珞殷却叫住了他。
“杜宇，你为什么帮我？又为什么教我这些？”珞殷稍事停顿，才把后面的话说完，“是他……睚欣让你来的吗？”
“是，却也不是。”杜宇答得到是没有犹豫，“即便没有他的叮嘱，我也会来管你的闲事。”
“为何？”珞殷问。
“因为你人不错。”杜宇说，“你我有缘相识一场，我总是喜欢管管好人的闲事——此为其一。”
杜宇顿了顿道，“其二，你已经猜到了。不过……”
杜宇叹了口气，“那还是‘义弟’在我们尚未离开沁园前往关外之前就留下的嘱托，是他承袭白景子息以前的事了。”
杜宇说完，睇了一眼珞殷微怔的表情，终于是松了口气。
有些话憋在他心底已久，他也想趁此机会卸下来了。
“至高力量从不容‘二’或‘三’，只有‘唯一’可以驾驭。三魂厮杀仅留其一，本就是白景注定的结局。”他说：“‘义弟’离开沁园时与我说是‘以防万一’，我与他却都心知肚明，事无巧合，命数就是如此。”
珞殷皱着眉看向杜宇，仿若还残存着一丝侥幸。
“他将耗费六百六十六日，以‘唯一’之魂，契合‘至高’之力，再藉由‘血祭’就能‘一念’执掌天灾天罚。”
“一念执掌天灾天罚？”
“‘白景一念起伏地动山摇’懂吗？”杜宇说，“他的确只需要一个念头，就能将数万人埋于断井颓垣之下，因而任何属于凡人的‘一念’，对他而言都是大忌。”
杜宇无情地浇灭了珞殷的那点侥幸，叹道，“对于世间百姓而言，他是‘天意现身人世间’，能执掌风雨四季，能以大灾大疫惩戒逆天而为之人，这大乱的天下，就是需要如他那般无所不能的白景。对于我们这些‘世彩’而言，成为白景不意味着他变得无所不能，反倒是与我们形同陌路。”
“珞殷。”杜宇放低了声音，道：“他的喜怒哀乐与这世间四季天象、疫病旱涝、地动山摇，皆有关联——就连这次的地动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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